九分钟的爱
张昱煜/文
她是我的同事,说话大大咧咧,做事风风火火。笑起来,脸颊上的几颗雀斑也跟着跳舞。
我们会彼此聊家庭、聊孩子。她父亲是半年前过世的,我怕她伤心,有意避开这话题,可聊着聊着,还是绕不开。
她父亲是脑溢血走的,才六十四岁,脑主干出血,请了高明的医生,也无力回天。
她和爱人出差多,女儿才上五年级,父母退休后,成了她坚实的“靠山”。虽然她在省城买了房,可父母住不惯,不过,为了照顾外孙女,两位老人还是随叫随到。
父亲出事在一个大热天,她接到母亲的电话,说父亲晕倒了。惊恐之中,母亲连拨了六个急救电话,不是按错了键,就是说错了家庭住址。等她匆忙赶到时,父亲已经躺在医院里,上了呼吸机。
父亲一直没有醒过来。她和母亲商量,租了一个带呼吸机的救护车,把父亲转回老家的医院,父亲一直说落叶归根,作为女儿,她觉得这是给父亲尽的最后一份心意。
下了救护车上的呼吸机,又上了当地医院的呼吸机,一上一下中,父亲还是走了。
她深深地自责和愧疚。如果父亲一直在老家,是不是会悠闲地在水塘边钓鱼,和老哥们打牌、喝茶、聊天,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意外,还能再活十年、二十年。
平日里,母亲小病不断,一生病就哼呀嘿呀,父亲却从不这样。她曾经以为,以父母的身体状况,有可能先走的是母亲。
她的心在流泪,或许父亲身体早就不舒服了,只是他不说,硬挺着。
这一次,父亲独自远行,目的地是一个叫天堂的地方。那个地方,没有返程票。
阳光下牵着小手的大手、生病时背着她的肩膀,都抽离了。父亲回家时习惯坐的沙发拐角,那凹陷的位置,她一直舍不得抻平。她觉得,那里还有父亲的余温。
母亲用的手机是她淘汰下来的一个智能机。父亲走后坏了一次,她拿去修的时候发现了母亲一次误按留下的一段录音:
“玲玲最喜欢吃你做的酒糟鱼,玻璃瓶洗好了,等会我就装满。”
“那个竹凉席、大蒲扇也带上,孩子买房还按揭呐,手头紧,多带一样是一样。”
“玲玲上次给我买的皮鞋也带上,皮鞋底子很软,肯定花了不少钱,带给咱女婿穿,我一个退休老头,穿布鞋、运动鞋就行了。”
“你就不怕女儿生气?人家费心给你买的。”
“没事,我就说穿上不合脚,大了,走路呱唧呱唧的。”
“傻老头,脑子还灵光哩,一下子就把这双老脚缩小了两个码,哈哈哈!”
…………
录音有九分钟,是父母从老家来帮她带娃前头一天的对话。每一次来,他们都大包小包的。
她说,很感谢母亲这次无意的录音,得以让九分钟的爱永久保存。这些话,是她最爱听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