樟树下｜芳邻田塍豆

　　六月六，看禾豆。泰和六月的田野，绿得像一块无瑕的翡翠，田间用来分界蓄水的土埂子上，种有田塍豆。

　　豆盛、禾壮、草稀，村民们栽种田塍豆，多是用来以豆治草。种豆的场面也好看——穿着白底青花凉衫的大嫂，背着一个布兜，拿着一把手锄，沿着田塍，隔一段挖一个洞洞，放进一粒两粒黄豆，盖上土，又用手锄敲一下；她的身后，跟着一位大伯，用粗大的手掌，从田里挖出一坨湿淋淋的泥团，“啪”地盖在豆窝上，既能防止老鼠偷吃种子，又能为种子提供发芽的用水。

　　到六月末，田塍豆苗已长出十公分，有七八片叶子，茎叶身姿优美，最下部还撑着两片厚厚的墨绿色的豆瓣。晨晖夕影，田塍豆苗是活跃的，它与邻居禾苗交谈、和青蛙争吵、向蜻蜓喊话。老话说，“里仁为美”，自从有了芳邻田塍豆，那田野阡陌便挺直了腰杆，一天天朝气蓬勃起来；那蜻蜓选择田塍豆的一片嫩叶作为停机坪，转动着大眼睛悬停，随时准备向害虫发动攻击；而青蛙则昼夜不息地睁大眼睛，虎背熊腰的气势，让豆苗、禾苗都安心舒心。正青春的禾苗迎来了张开双臂的田塍豆苗，没有了杂草的挤兑，禾苗拔节的声音也更欢了。

　　稻、黍、稷、麦、菽，五谷中，稻是“老大”，它低调、沉稳，就算满穗金灿灿，也谦虚谨慎、不骄不躁，田塍豆一点点的给予，它就念念不忘。菽是豆，排老五。一个老大、一个老五，文明得没法说，亲密得没法说。只是有一天，一台巨无霸开进田里，把稻子收割了，把稻谷装进仓库，田塍豆伤离别又无可奈何，心空落落的。

　　老大走了，老五很忧伤。翠绿的叶子无精打采，有气无力，慢慢地由绿转黄了。先前种下它们的农人们拿出镰刀，礼貌地请它们回家。把它们悬挂在房前屋后晾晒。虽然离开了情深义重的老大，但是老有所归，大家还是高兴。只是几个愣头青豆荚对离别特别伤感，一口气不畅，在田塍上就炸裂了。

　　田塍豆颗粒归仓，最高兴的是小孩们——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揣一兜炒黄豆，以优美的弧线抛进嘴里，“咔嘣咔嘣”，唇齿生香。大人们与田塍豆关系也亲密起来，他们用田塍豆榨油、用田塍豆制豆腐。“咯吱咯吱”“咕辘辘辘”……榨油坊、豆腐房里都传出属于它们自己的热闹，夜色里，清幽的豆油香、豆腐香骑着晚风绕着村子跑。

　　“吃豆腐咯！”更晚些，不知道谁家喊了一声，如一个信号触动了孩子们欢乐的开关，于是更多叽叽喳喳的童声响起，伴着碗勺的磕碰声，田塍豆完成了一个季节的转身。

　　黄从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