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地老天荒的阅读里

文/武向春
▲古今中外关于阅读的佳话不胜枚举。图/江西日报全媒体记者钟秋兰
英国的毛姆身材矮小,说话磕巴,自幼失怙而被霸凌,养成了孤僻敏感的性格。毛姆自诩是“阅读家”,当他写下《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》一书时,人生过往的孤苦与悲切,在书籍中获得了救赎。
阿根廷的博尔赫斯则说:“如果世界上有天堂,那一定是图书馆的模样。”失明以后,他依然在工作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图书馆深情地抚摸书脊。书籍如琥珀般封印着人类智慧的结晶,而博尔赫斯也正是借此抵御“缓缓降临的夏日黄昏”般的失明。
中国传统文化关于阅读的典故中,“凿壁偷光”“韦编三绝”“囊萤映雪”……无不彰显着人们对阅读的痴迷。
然而,互联网带来的信息茧房,正悄无声息地营造着一场隐秘的文字退化症。越来越多的数字原住民困在“信息舒适区”,习惯用指尖划过屏幕攫取信息,就像海浪不断冲刷的海岸,他们的前额叶皮层,在频繁跳转的链接中被不断侵蚀。而在我的记忆中,从前车、马、邮件慢,日光也慢,人们愿意花费大量的时间阅读经典作品。
在那些漫长而寂静的夜晚里,我们曾热烈地讨论普鲁斯特,他何以用30多个页码描写睡前翻身等待母亲一吻的童年夜晚?用7卷本追踪一块“玛德琳蛋糕”触发的记忆链?普鲁斯特在速朽的时代栽种永恒,人们于字句的褶皱处,辨认曾经遗忘的倒影,以对抗时间,在慢阅读中唤醒沉睡的感知。
▲图/江西日报全媒体记者钟秋兰
阅读革命将人类带入前所未有的认知困境。互联网时代的读者,早已不耐烦穷经皓首,他们在快速浏览中划走无数页码。相关调查显示,大约40%读者浏览页面时间不超过3秒,60%的读者浏览页面时间不超过15秒,仅有不到20%的读者会在页面上停留超过1分钟。赫胥黎的预言正在应验:人们不是死于信息匮乏,而是溺亡在信息的浅滩。那些流水线生产的网络爽文与鸡汤语录,恰似文字世界的工业糖精,将语言压缩成快速代谢的卡路里。它们用公式化的多巴胺陷阱,将阅读异化为机械的刺激,这种生理成瘾,使得读者在电子屏幕前沉溺于廉价的愉悦里。
文字不仅是工具,更是思维的载体,语言的粗糙化伴随思想的浅薄化。木心曾断言:“不会思想的人的思想是可怕的。”而长期的碎片化阅读必将导致逻辑性、系统思考能力下降,对抽象概念、文化隐喻的理解力减退。倾向直观化的信息接收成为必然。究其本质,“文字退化症”是技术时代人文素养的危机,当我们习惯被投喂观点,深度阅读便成了逆流而上的修行,深度阅读的读者便成了时代的守夜人,在浪遏飞舟的信息洪流中打捞思想的金砂。
工具为“用”而非“役”。在数字化时代,工具的意义在于解放人类的专注力与创造力,我们依然可以通过合理利用工具重塑深度阅读与书写的习惯。
多年前,我在河南平顶山寻访汝窑时,意外获知品鉴汝瓷的窍门:在自然光线下反复转动瓷器,以捕捉釉色的微妙变化,真品会呈现出深浅不一的“雨过天青云破处”,那是时间与火候的共同锻造。深度阅读经典是与伟大灵魂角力,是阅读者与作者建立生命与文本的化学反应。恰如汝窑的稀缺与美学高度,那些思维深化形成的认知釉色终将化作那抹千年不褪的天青色。
当世界读书日及全民阅读季的晨曦再次降临,在快速如瀑布般的信息漩流中,我们可以慢下来,深潜于经典之中,厚植人文直觉。每一回开卷的累积,都将打开一场未知,我们可能会遭遇一场灵魂与文字的共舞、一段跨越时空的对话、一次刻骨铭心的双向奔赴……我们在阅读中经历久别重逢。